記憶裏，他從沒走出過大西北的溝溝壑壑，陪伴他的，一直是那杆磨得鋥亮的煙斗。我當然記不得它的來歷，只是大一些後問過父親，他只是充滿愛意的瞪我一下，之後便是煙霧從他的鼻孔噴出，在眼前的空氣中幻化開來，消散的沒了蹤影。
家鄉人有個習慣，叫“喝茶”。這種喝茶是莊稼人每天天還沒亮就要做的事。在土炕中間放一個小方桌，上面再放火盆或電爐子，將茶葉和大棗放在小陶瓷罐中，倒入冷室直到煮沸，最後倒入小茶碗中飲用。一家人圍在周圍，邊煮邊喝，有一種闔家團圓的氣氛，每當這個時候，父親總會拿出他的煙斗，吐一口煙霧，在思索着什麼。茶重複煮沸十七八次，最後倒掉。當然也會炒個小菜，用來下饅頭吃。這也是家鄉人吃早餐的方式吧！
在家裏，父親總是起得最早的。我還在炕頭眯着雙眼，他已經準備好喝茶的用具。用它的煙斗敲敲我的腦袋，然後嚷一句：“起來，吃完去上學了”。接着就是一陣水煙的味道。國小離家很近，但父親每次都送我到學校門口，當然，還有他的煙斗。當我在教室門口轉身望去，依然是那一陣煙霧，在空氣中幻化着。就這樣，父親的那杆煙斗時刻陪伴着他。睡覺時掛在牀頭，幹活時別在腰間，沒事的時候掛在嘴邊。我覺得就像他的一個老朋友吧，需要經常保持着聯繫。
陪伴我成長的，不僅是我的家人，同學和老師們，還有一些從來從來都沒敢説過的`事。
轉眼間，我國中畢業，到了高中。我從父親的眼神裏，看出了無比的喜悦，但也有一絲擔心。高中在離家很遠的縣城，一個星期才能回一次家。每一個父親都會想念離家在外的兒女，每天都看着我長大的他也不會例外。縣城是一個繁華的地方，那時我們也是最禁不住誘惑的年齡。在那個縣城裏，我開始獨自生活，也開始進入社會，沒有人約束和監督，放開了我的天性。慢慢的，我學會了抽煙，學會了染髮，學會了上通宵網，學會了打架。上學其實很沒意思，我經常這樣想。不能自控也不想自控的我最終被學校退回家反省，來學校接我的那一天，父親的臉好蒼白，但那杆煙斗，依然在他身邊。
一路上，他沒和我説一句話，從他的沉默裏，我感覺到了他無比的失望。曾經在村裏我令他那麼自豪，可是那天，他一定無比羞愧。坐在家裏的門檻上，他只是默默的抽着水煙，那根以前錚亮的煙斗，也暗淡了許多。過了許久，他把煙斗遞給我。上面燒的熱熱的，拿着有點燙手。他説：“我時刻拿着這杆煙斗，是因為那是老人留下的。你今天走的路，我已經走過了，我也後悔了”。父親給我説了年輕時的他。他的不務正業，揮霍盡了爺爺所有的家產，也讓爺爺早早的離開了，只留下了父親時刻帶着的那杆煙斗。那一天，我看到父親流淚了，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哭。他説：“這麼多年，我一直帶着它，就像我受過的教訓，它的光澤每天都在我眼前，拿着它，我心裏實在。”
“你以後的路還很長，不能從現在就走歪了，就像我每天帶着它一樣，要帶好自己，我不在你身邊，你也不能把自己丟了。”那一刻，年少叛逆的我真誠的點了頭，向我的父親許下了諾。我知道，他希望我的人生像那杆煙斗一樣，是錚亮的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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