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兒開學了，我也憋了很久了，該説點什麼了。
自女兒進入大學聯考倒計時起，我便一直告誡自己，不問學習，不問考試，不問成績，甚至也儘量減少電話，以免一不留神脱口而出犯了大忌，除非她自己主動説起。身邊偶爾也有人會問起，女兒要大學聯考了吧，該去陪讀了呢？的確，有家長自從孩子進入高三就請假陪讀去了，説大學聯考是孩子一生中的大事，作家長的，關鍵時刻該出手時要出手。再説，大學聯考前後孩子的心理往往脆弱，有大人在身邊會感到温暖些。
我不能不心動，我的孩子我自然懂，我也希望自己能在這特殊的時期幫她一把。為此，我向單位頭兒試探性地請假，心想若頭兒爽快，那就去吧，我把這當做命運的裁決。頭兒的第一反應是一口拒絕，這其實在我的意料之中，畢竟我教着兩個畢業班的課。後來我笑説，太沒人情味了，我不過是試探而已，又不是要真的請假。頭兒腦子活絡，反應很快，説沒問題，你請假吧，多久都行，我同意了。
但最終我收起了那左右搖擺的念頭，決定不陪讀。像以往一樣，和女兒分立於兩條平行線上，各自奔跑。我私下覺得，我若停下來專門陪伴，對女兒來説或許不是一件好事。於是，又試探性地和女兒聊起陪讀，想看看她的態度。女兒態度明朗，説不用，並且舉了自己班上同學的例子，説陪讀白費心機。既然她這麼達觀，我便樂得逍遙，看她造化。
事實上是，我對陪讀沒有信心。好心辦壞事，可不是我想要的結果；根據當年的經驗，似乎不在身邊反而更加有利。再説，我相信命運，覺得冥冥中會有一股力量左右着你，我不想人為地去幹涉它。
不知老天和我開什麼玩笑，一天夜裏我居然被車撞了，住進了醫院，並且一住就是一個多月。外面有人傳我這次凶多吉少，可能會成為植物人。我好笑，或許在大家眼裏，那樣的慘烈大概更像事故。也難怪後來我要求出院返校上課，年級主任會關照我好好休息，好好養病，不用操心。但我的確是個閒不住的人，即使住院期間，只要能夠自由活動，我還是要找點事情來做。
不過，這一跤摔得可有些意思，現在也不用請假了，放肆地休息，無盡地牽掛，但也僅此而已。女兒後來也知道了，説她很好，要我好好養病。電話往來，兩個人都極力表現得若無其事，盡揀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輕鬆説笑，或許女兒以此判斷我病情的輕重，我則通過女兒説話的語調來揣度她備考期間的心理狀態。
如此，一晃就到了大學聯考的日子。
我着急忙慌地在大學聯考前三天出了院，我要以一個正常健康的形象出現在女兒面前，畢竟不能陪讀，這大學聯考兩天還是要在身邊的。我買了假髮，選了兩套合體的衣服，和她爸一同去了長沙。
我們在考點附近訂了房，前往女兒學校接她。那時女兒正在整理東西，東西真多，牀上用品，書籍，其他雜物，收拾起來足足有三大包，外加三大箱。我想幫忙，但是她不讓，説自己已經快弄好了，我只好在一邊等着，看她弄。他爸則從附近的物流站喊來了一輛三輪車，將這幾大包幾大箱東西運到物流站辦了託運手續，之後三人一起前往酒店。
酒店環境不錯，名字也吉利，含有168的數字。我們運氣也好，又挑中了x層x號房。我笑道，這次我們住x酒店x房，x一路發，大吉大利啊。女兒也很開心，不再説住學校其實也可以。
兩天考試很快就過了。因為我們去之前就有約定，雖是陪考，但一定慎談考試，能不談就不談。所以，在女兒考試期間，我們分工合作，我負責找座點菜，她爸負責接人。每次點菜基本都不重樣，儘量有點新鮮感，不貴，但還算可口。休息時間其實是很充裕的，本來可以讓她多休息或者散散步也行，但她堅持中午只睡一小時，晚上必得在11點左右再上牀，説已經習慣，改了反不好，我們自然由她。白天沒事，我們就到附近公園、商場裏轉轉，順便帶回些水果或零食，如果女兒説想看看書，我們也儘可能出去迴避，不在一旁晃悠。所以，這場大學聯考陪考全程都是雲淡風輕，女兒臉上幾乎看不到情緒的起伏，偶爾問她，總説還好。我有些奇怪，以往看人家孩子大學聯考，總覺得那肯定是情緒激動終生難忘的，不想輪到自己陪孩子大學聯考，卻原來是這般淡然漠然。這麼一想就開始反思，我們的策略究竟好不好呢？回頭一想，都過去了，還反思什麼！
因為第二天女兒學校還有點事，所以我們決定完事之後再回家。當天晚上，網上大學聯考答案已經公佈。我性急，用手機找到了大學聯考卷及答案，要女兒看看考得怎樣。女兒有些勉強，他爸説，不急不急，以後再對。我説沒事，遲早要知道，現在估分印象深、準確，到時填報志願用得着。女兒也不説話，拿過手機開始看起來。她看得很慢，四門學科對了兩遍，對完之後，已是將近子夜12點。她背對着我，我看不見她的表情，但我似乎聽到了抽泣的聲音。我嚇住了，問什麼情況，她説文綜錯了很多，數學也不理想，若以去年分數線來看，可能會是擦一本線。我説睡吧，考了就考了，就這樣吧。女兒一時間情緒激動起來，説就是你，偏要我對答案，我怎麼還睡得着？言語間，聲音已是帶了哭調。我有些生氣，大概也有些失望，説，你遲早要面對，有什麼好怪的，睡覺！母女二人雖然同睡一牀，可這天夜裏，卻背對背了。好晚好晚，我似乎還聽見女兒捏鼻子的聲音。一夜無眠！
回到家後，開始漫長的等待。人大概都是有僥倖心理的，儘管女兒估分説是不妙，我也依然希望幸運之神可以眷顧，心想如果擦邊，就請上線。畢竟女兒這幾年獨自在外求學，也不容易。
女兒雖然一向在我們面前表現堅強，但我知道，這傢伙像我，表面堅強，其實脆弱，受不住打擊。四年前，她考插班，進了長沙一所精品學校的加強班（號稱6A班），滿以為高中上四大名校應該沒問題，考完後自己也感覺不錯，可等分數一出來，好幾科出乎自己意料，那一次她哭得非常傷心，哭得我這做媽的心都要碎了。
後來，女兒被錄取在xx普通示範高中，我們本打算讓她回本地重點中學就讀，聯繫了三所學校，其中包括一所聲譽不錯的民辦學校，參加了他們的插班考試。三所學校均很熱情地通知她去該校讀書，我們選擇了其中的一所重點高中，錢都交了，但最後她還是選擇去長沙。問她原因，她説自己在那碰到一個昔日的同學，那個同學成績表現都很差，但居然也進了。她説自己要在哪裏跌倒，還在哪裏爬起來。我們知道，她心裏不甘。
高一、高二都表現不錯，高二會考，她名列年級第八，班級第一；獎也拿了一大堆，三好學生獎，各種學科競賽獎，甚至全國徵文獎，運動會獎，市級、省級優秀學生幹部獎都有，種種跡象表明，這傢伙要熬出頭了，班主任、任課老師也都很看好她，説考重本沒問題。
可不知怎麼，進入高三，這傢伙偏來了個傷心大逆轉。別人都在進步，可女兒卻一連四次都在下滑，第三、第九、第十二，後來竟落到了第十九。前面幾次，我們都故作輕鬆，説，勝敗乃兵家常事，不必在意，但最後這一次，我們再也無法淡定了。記得那一次見她，我們依然裝得若無其事，但女兒一見我們就習慣性地和我們談起她的考試，談起她的失落。她是那麼無助，她説，我一直很努力，可怎麼就穩不住了，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。説着説着，聲音便哽住了，我的心也碎了一地。
去年寒假，女兒基本沒有外出。也許是經過一個寒假的修煉，女兒的狀態有些好轉，在今年年初的開學第一考，女兒又考回到第九，繼而又在高三百日誓師大會上做了年級學生代表發言，也許這些多多少少激發了女兒的一些鬥志，所以在高三最後一學期，儘管偶有回落，但基本保持在前十，雖然本校文科實力不強，我想以她現有成績上一本應該還是問題不大的'。
哪知道偏偏在女兒考試前一個多月，我就出了車禍。有時候，不得不佩服老天，它總會以很神奇的方式暗示你，但我們總喜歡用自己的方式來解讀。我想，否極泰來，壞的我已經領教了，那“泰”肯定要應在女兒身上了。於是，我安心住院，她爸則一心陪護，女兒時不時會問候幾聲，我們似乎都選擇了聽天由命。
分數公佈在期待中悠然前來，女兒距一本線差六分！也許是早就知道，也許是漫長的等待已經消淡了心中的失落和傷感，也許是班上其他同學也有不少失利者，女兒似乎沒那麼傷心了，她把希望寄託在志願填報上。
都説志願填報是小大學聯考，馬虎不得。學校説分數公佈之日有志願填報指導書要發，但若依賴這幾本書，時間未免太過倉促，畢竟不過幾天功夫，志願填報大門就將關閉。怎麼辦呢？書到用時方恨少，因為從未關注，因為害怕失誤，旱鴨子下水硬撲騰，我和女兒開始了漫漫網遊路。可是茫茫網海，沒有行家裏手指點，我們一時不知從何下手。七折八騰，搜索了不少報考指導網，什麼優志願模擬填報系統，什麼陽光大學聯考信息平台，雜七雜八，弄了一堆，但到關鍵時刻，就都提示你要交費。心想既然要交費，那就來個相對靠譜點的網站，所以選擇了本省招生考試信息港。
交了錢，就像訂了門票。可怎麼取票，怎麼登堂入室，怎麼看懂裏面門道，還是費了我們好大的勁。因為是支付寶購買，對方把密碼信息寫在一個很隱祕的地方，不找到並點開它是發現不了的，眼見錢交了，卻被擋在大門外，乾着急。為了這個密碼，我折騰了整整一天。又是發信息、打電話，又是留言詢問，等終於獲得密碼登堂入室，又是好幾扇小門，小門之中又別有洞天，裏面又有小小門，對於車禍不久腦袋撞壞的我來説，這簡直是無上的折磨。女兒以前只會讀書，又哪曾見過這些？兩個人真像無頭蒼蠅，整天在這些網站裏的所謂大數據中盤旋。按分數段搜學校，按學校找專業，本地外地一鍋端，直把自己弄得像個工程師，有模有樣卻似懂非懂。
經過近半個月的惡補，終於好像有了點頭緒。等到指導書領來，才發現書的指導價值幾近於零。書上有的我們已基本瞭解，我們想了解卻不瞭解的書上也沒有。沒辦法，繼續研究，不到最後兩天絕不輕易定奪。於是，筆記做了一大本，方案做了十幾種，到最後已經麻木到看什麼都差不多，看那所學校都一樣的程度。沒辦法，逼自己停下來，逼自己休息。就這樣，篩選、修正、確定，再篩選、再修正、再確定，母女二人由分歧到統一，箇中滋味，非親歷者不能體會。
女兒個性執拗，像極了我，可興趣追求與我迥異，這就不可避免地產生了紛爭。可這學是她上，我也不能強迫她接受我的意見。大概是考試失利的陰影未退，女兒在填報志願上明顯過分謹慎，有些外省的好學校她不敢填，沒有錄取懸念的本省學校偏又錯失了實力最強的專業。當然她並不這麼認為，她一直強調那所謂的最好並非她所愛。她認為自己選擇了自己喜歡的專業，這就夠了。
我也許太過消極了些，這也是我一直以來情願把女兒推開送遠的原因，我努力將自己對她的影響降到最低。
都説長江後浪推前浪，我想從小就獨立在外求學的女兒，一定會擁有一份屬於她自己的精彩人生。
祝福女兒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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