書包有點沉，我揹着它出了培訓部在大門。心中默唸今天老師教授的幾大知識要點和解題方法，抬眼間卻不經意撞見你熟悉的身影。走近，看見你正“啪嗒”，“啪嗒”地把玩着鑰匙環，一彈一放，樂此不彼，見到我，你慌亂地從石板凳上跳起，手足無措地撣撣肩上的落葉，然後滿足地笑：“囡囡，爺爺今天來接你回家。”你的自稱帶着濃重的家鄉口音，“爺爺”聽上去更像“伢伢”，簡真是個小屁孩。而對我，你從來都喚“囡囡”，彷彿我永遠都是那個扎着羊角小辮子繞膝承歡的小女孩，偶爾我成績不佳，你也會嘟噥上一句：“璇……。”在父母面前蔫頭耷腦的我，也惟有在你面前才能叉腰瞪眼：“去去，你以為有那麼好考?”好像對待卧室裏那隻什麼都不懂的泰迪熊。你便噤了聲，垂頭喪氣地耷拉下柔軟的脖頸，像個犯了錯的國小生。現在的你穿着黑色大衣站在我面前——奶奶特地為你挑了這件，便是為了讓你多些老輩的威儀，可如今你的眼中卻是生動的得意。我和父母都沒向你説過週末培訓班的'地點，你是怎麼找到的?
你習慣地接過我的書包，就像過去那樣自然，我卸下了肩頭沉重的包袱，卻未多少高興。大考在即，模擬捲上的刺眼分數沉甸甸的擱在心頭，讓我的腳步亦沉重不堪。你卻興高采烈地如同撿了寶貝，幾乎是蹦跳着走在我身旁，拉長的鑰匙環在口袋裏叮??作響。一個沒留神，你被一根電線絆了一個趄趔，鑰匙發出“叮”的一聲，如同一聲綿長的歎息。你慌慌張張小跳兩下，擺正不穩的重心，扭頭對着我，語氣半是威脅半是哀求：“你啥也沒瞅見?”欲蓋彌彰，我瞪你一眼，當初“隱瞞”培訓地點不讓你來接我，一則是因為補課的地方離家不遠沒有必要，二則是因為你年紀大了，還有你的毛躁。可不知怎的，如今看見你索索落落的小動作，聽見你掩耳盜鈴不肯以“老”示人的話，我的心情卻莫名地變好了。步行街上落一地梧桐雨，錯落有致的紅色電話亭守住滿色清秋，橘紅色的路燈燈光靜謐鋪瀉，四周暖色透明的空氣裏瀰漫着温馨清香的氣息，我彷彿正與你漫步於人間仙境，不去想年華里的聚散，亦不思成績的高低，耳邊只響起你腳下沉重緩慢又有情趣的“啪嗒”，“啪嗒”聲。
多麼熟悉的腳步聲啊，恍惚我又回到了從前。上幼兒園時，你肩上斜挎着我的小花書包，我完全偎依在你背上，小手摟着你的脖子高高興興去上學。一路上我愛把你的頭髮揉得亂糟糟的，你只是好脾氣地笑着，腳下的“啪嗒”聲清脆響亮而富有節奏韻味。轉眼上國小了，我怕同學笑話，執意不肯再讓你“背”着我上學，你便用寬厚的手掌包住我小小的手，刻意放慢腳下的“啪嗒”聲來迎合我的纖纖細步，一手拎着我的小書包，一手牽着我上學。等我上了國中，你依舊不肯退休，執意要為我這個“大小姐”繼續充當“書僮”的角色。可你明顯開始力不從心，腳下的“啪嗒”聲漸漸變慢、變亂，一不留神，揹着沉重書包的你，就慢慢地落在我身後……你越來越老了，昔日挺拔的脊背已漸漸佝僂，過去濃密烏黑的頭髮，已變得稀疏斑白，原來不經意間，你已陪伴我走了整整十年之久，那段有你接送我上下學的日子，(今年下半年我上高中住校你才正式“退休”)，無聲無息如幻燈片般重新上映：靜謐如倫敦老城區斑駁牆面上無聲蔓延的爬山虎，朦朧如泰晤士河上無聲籠罩的煙雨，温暖如維多利亞街頭無聲閃亮的柔黃燈光……
一路懷想，不知不覺走到樓梯口，聲控燈不湊巧壞了，黑乎乎的樓梯口灌進陣陣陰風，像張大的嘴巴，我心中有些發怵，一時怯怯未敢上前，耳邊響起細緻輕微的聲響，我只當你在偷笑，羞惱轉身，卻見你專心在口袋裏掏啊掏，掏啊掏………半晌，你摸出一個袖珍手電筒，在你厚實的大掌間顯得愈發嬌小。你獻寶般“嘿嘿”一笑：“出門前爺爺就帶着了。”潛台詞是：咋樣，有我罩着回家還不錯吧?上樓時，你執意要走在前方為我“探路”，一搖一擺的身軀有點萌。我低頭專心致志數樓梯——“一階，二階……”哎，下次燈壞了自己一個人也能走了，忽然，我猛地發現，我能數清楚樓梯階數，只因為你把手電筒的光向後傾斜45°，暖意四溢的45°裏，溶瀉了你多少的慈愛?
到了三樓家中，我輕輕拉下你肩上的書包，你故作輕鬆地扭扭腰身，哼起了小曲兒，臨了又轉頭衝我沒頭沒腦地樂呵着，邁着小碎步“啪嗒”，“啪嗒”下二樓睡覺，回身不忘仔細地按好木門和防盜門，最後咕噥一句“這下可安心了……”在你輕輕落鎖的“啪嗒”“啪嗒”聲裏，我不由得想到了一句歌詞：“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。”鼻樑已漸酸，真的，我親愛的老爺子，於我而言，這世上再沒有比你更可愛的人了……
金華市外國語學校高一(七)班曹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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