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大考的這兩天到來之前，我們就在臆想結束考試過後，抱頭痛哭，在包間裏唱歌狂歡的情景。但是都沒想到，大多數人的考試結束，都是安靜的。花掉了大部分的力氣在考場上，剩下的就只是恍惚的記憶和獨自走完校門口這條街巷的勇氣。
衝出考場的不是我，緩慢走在操場上，撥開成百上千的人流，確無誤的找到班主任説的集合地點。空氣中是沉沉的壓抑，剛剛上過戰場，一陣廝殺過後，拖着疲倦的身體走出來，不論戰況如何，我們都是收拾好一切，帶着收緊的微笑，對老師，對身邊的親人扯扯嘴角。
沒有了“磨劍十八，韜光養晦，欲博青天，刺蒼龍”的氣概，心裏只剩下平靜。在走出考場後的第一秒開始，我就知道，我已經完全告別了過去的生活，迎接我的是新的黎明光影。我必須適應，這種突如其來的空無一物的感覺。我必須適應，在這個長長假期開始的一個人的生活。
考場外，很多學生家長來接孩子回家，在看到那個高高瘦瘦女孩抱緊她胖胖的爸爸的時候，我想到自己的家人。十二年如一日的關心我們的學習，好像就是為等這一刻的。
人行道上的綠蔭一直延伸着，彷彿沒有盡頭，從考點走回學校的這十分鐘路程也似乎特別長。這短短的十分鐘，足夠我銘記下關於大學聯考的一切。
走出考點校門，踩到的第一塊人行道板磚是脱離地面的，被行人踩得咣噹響。踩上去搖搖晃晃，恍惚中自己被搖醒。在這之前，我好像聽不見鬨鬧的人聲，腦海裏只剩下一片空白，深深的失落感充斥每一根神經末銷，那咣噹一聲把自己帶回了現實。第一個拐角處，我扔掉了手裏的礦泉水瓶子。突然意識到垃圾桶有分類，我扔進了非可回收的桶裏，連丟一個瓶子都需要思考需要認清，何況是青春和人生。
我很想在過去的青春裏馬虎，但是每一次失敗的經歷都在提醒着我，每一筆橫豎都不可以錯。所以我們每個人都過着差不多的人生。在人生的頭二十年，只是上學，上完國小上中學，大多數人沒有走出這一定律。從來只有人問我們考的好不好，沒有人問過，你學的累不累。不過，考完這一次，貌似都結束了吧。
英語考試的時候，下了一場大雨，街道上有塵埃的氣息，樹葉被洗刷一新，但很快又蒙上了薄薄的一層埃粒。機動車道恢復了正常通行，在考試的期間是封路的，我們的大學聯考，經不得一聲喇叭的影響。
走着走着，身邊的同伴消失在人流中，可能是一路走來我沒有和她説幾句話，沒有對答案，也沒有表現出考完後的害怕擔憂或是其它。她大概找別人對答案去了。剩下我一個人了，身邊的人變得少了，心裏的人就變得擁擠了。
我習慣性的在想起一個人的時候，微微抬頭，望向天空的一角。淡淡的幾抹灰白色的雲，還有夏日沉悶的天空。這就像我想起那個人時的心情。我和他認識的時間不算長，他比不過我的竹馬，我童年的玩伴，我豆蔻之年的好少年，但是他是這幾年裏與我一同走過的人，他是那個晨早的陽光下，我一眼瞥見的明淨笑臉。
我真的以為畢業就是永遠的離別了，我們會在慢慢不聯繫，懶得聯繫中消失在彼此的生命裏。更何況，我在他面前，是這樣的不自信。心裏帶着淡淡的憂傷，歎了口氣，算不得是愛情的事情，慢慢的也就忘記了。
途徑那家照相館，我想起來在大考之前，自己借了個相機，走完學校的每一個角落，拍下來的照片。拿到照相館裏把它洗出來。照相館老闆説，這幾天好多學生來打印照片，你們學校的學生都重情呀。我不知道怎麼回答，只是笑了笑。在我的相冊裏，很少有人，但是一定有關於這些人痕跡的那些風景。物是人非，如果人都是會變得，那我寧願保留那時候的風景，在以後的生命裏，只要我看見那些照片，我就能想到那時候的我們。
第二個拐角，這條街巷是學校的小吃街。每個攤位的老闆都與我們有着深厚的感情。在我們住宿生的高中生活裏，吃不到媽媽做的飯菜，都是飯館的老闆娘，用精湛的廚藝征服了我們。我知道哪一家酸辣粉好吃，知道哪一家的西紅柿炒雞蛋很美味，知道哪一家的便宜...我還記得在大學聯考的這兩天，客家阿姨給我們做的菜裏，會多放些肉絲。她説：你們就要畢業了，阿姨這幾頓要讓你們吃好。
這是個陰天，沒有黃昏的斜陽，但我在校門口大樹的頂端分明看見了明晃晃的光芒。這棵大樹下是我們的包乾區，清掃了高三一年的地面，在最後一天變得一片狼藉。似乎是不會再來打掃了。還記得我們每天清晨，為了打掃，都要左手拿着早餐，右手拿着掃把，滑稽的在校門口看來來往往的車輛，和陸陸續續進校的同學們。
當初認為是丟臉的事情，現在想起來卻是淡淡的幸福。曾經在一篇文章裏看到，一個女孩，只為了遠遠看她喜歡的男生，每天甘願替人家打掃操場。而我不需要在茫茫人海中搜尋，不用製造情節，在兩年的光陰裏，我偷偷欣賞的人，就在我身邊。這是我的幸運。
可是畢業又是多麼殘酷的一件事情，我要接受一個接一個的人從我身邊離去。走進校門，熟悉的一切，讓自己有含淚的衝動。東西已經收拾好的一些人，已經陸陸續續拖着巨大行李箱走出校門了，他門中有的回頭，有的走的決絕，在這三年的青春裏，這個地方教給了我們更多的是人生。
宿舍裏的東西都亂了，很多收購廢品的大媽在一聲聲的吆喝，看着兩大包的書籍和試卷筆記本，我也要把它們都賣了嗎?也許這些歷史課英語課上的筆記可以給下一屆學弟學妹呢?在那一瞬間，有想把所有的數學試卷都撕碎拋向空中的衝動，但是撕碎了，拋向了空中，然後呢?它們還是會一點一點飄落下來，最後，我還是沒有丟掉什麼。
爸媽幫我把所有的行李和兩大包書都裝回家裏了，我説我晚上有一個聚會，先不回家了。爸爸摸摸我的頭：恭喜你啊，畢業了。我眨巴着眼睛，問他：不問我考的怎麼樣?他説：考完了就好，好好放鬆就行了。
大學聯考，不就是經歷了，考完了就好了嗎?人生不僅僅是隻有這一個關卡，我也雀雀欲試這一個不眠夜，我會參加聚餐，和朋友們鬧騰到很晚。可是當我看見西邊那一點點雲彩裏透出來昏黃的日光過後，我的心情再也激盪不起來。我是個要告別的人，我是個要離開學校的人。
口袋裏和當七年級樣，沒有什麼錢。幾個比較要好的朋友都有應酬，我沒有選擇去和那些人狂歡。而是獨自在走廊，靠在欄杆上看暮色一點點降臨的母校，以及那些熟悉的人。我看着他們或是孤獨或是成羣結隊的離去。心裏的悲傷不言而喻。
整理東西的時候，挑出來幾樣，放在揹包裏。操場上集合那個男孩塞給自己一張紙條，還細心的折成了心形，生日的時候，那個男孩送的紙花，好朋友送的書和信，還有喜歡的男生送的唯一一件禮物...我愛惜它們，就像愛惜我過往的青春。它們所包含的.故事裏，有快樂的也有悲傷的，但是到最後，它們只給我滿滿的感動。
我沒有和好朋友抱頭痛哭，因為自己哭的樣子太醜，只是一個默默在宿舍，一邊回憶一邊流淚。教室裏電風扇晃動的聲音，課堂上老師的褒獎，語文老師最後一堂課的漂亮裙角，數學老師最後一句話的祝福，同桌的理想，同宿舍六個女孩最後的擁抱...那些細微的感動，就像教室黑板前的粉末，飛揚在窗邊，寂靜，歡喜。
吃完飯，在河邊散步，無聊的數過往的車子。水面上倒映着對岸的霓虹燈火，我絲毫不沾染對岸的繁華，只是在左岸的河堤上坐着。赤腳走到盡頭，又折回最初的地方。我不能忍受在K廳唱歌的喧鬧，並且要聽着他們一首一首歌唱完，到最後一個一個的推門離開。
回到學校，是晚上的九點。班主任突然出現在宿舍樓下，清點我們住宿生回來的人數。討厭的班主任，最後一個晚上，還是不給我們放肆的機會。可是，這一刻又覺得他有點可愛了呢。夜深了，沒有回家的同學，都回來了。熄了燈，沒有人説話，但我們每個人的心裏都是翻騰的。
街道向晚，記憶宛若空城。回憶的那根弦累了，再回頭看，就是這幾年青春模糊的印跡。錯過，遺憾，懊悔，失落，都交給了大學聯考以後的人生。這一個晚上，請讓我安然入夢。
再見了，我的高中，再見了我的那些年。
時隔一年，網絡上隨處可見大學聯考的消息。考場上發生的所有感人至深，温暖人心，以及高科技作弊等等消息充斥眼球。儘管現在的自己坐在大學的講堂，但是大學聯考的後遺症還是在這兩天把自己腦海的弦繃得緊緊的。似乎，和這九百萬考生一樣，我正和我那些年的青春，坐在大學聯考的考場。
現在才知道，當初我們大學聯考的時候，為我們加油打氣，捏一把汗的，不僅僅是老師和家長，還有一羣離開了大考六月，無比懷念，惆悵，失落的上一屆考生。
醉笑陪君三千場，不訴離殤。畢業了，不管畢業帶給你的是什麼，請記住，在真實的青春裏，不一定轟轟烈烈，沒有狂歡，那就一個人逛逛回憶的空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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