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風鳴北林，熠?d東南飛。願言所相思，日暮不垂帷。明月照高樓，想見餘光輝。玄鳥夜過庭，彷彿能復飛。褰裳路踟躕，彷徨不能歸。浮雲日千里，安知我心悲。思得瓊樹枝，以解長渴飢。
——漢《李陵贈蘇武詩》
東風十里，春色滿園。春有百花，秋有菊花。菊有黃花。
園不大，一丈見方，卻已是我的全部。輾轉三年，戰火不熄，硝煙不止，處處可見荒廢的園圃，升騰的黑煙，還有無家可歸、隨處遊蕩的人們。比起乾旱、洪水、蝗災，戰爭似乎更甚、更無理又更不厭其煩，而作為百姓不知是否又從很久以前，便已司空見慣。時光在戰時是飄渺無際的，只能依稀地知道日月交替，而從何而知，卻又不甚明白。
小園秋色，花開花落，亦三年。我的園中，只種菊，是那種像太陽一樣金燦燦的菊，與秋日的暖陽，相互相應。花籽是三年前灑下的，那時候，父兄仍在，還未遠征。他們走時只留下了這把籽。
他們説，待到滿園菊花盛開時，就回來。我便固執地守在這裏，沏茶，賣茶，開了一家小小的茶水鋪，雖説是鋪，卻簡單到只有兩把長椅，兩張木桌，用於給過路逃難的人歇歇腳，喝口茶。三年來我見過無數的人，我一邊煮茗，一邊聽他們的談話，談的多是兩軍交戰，敵軍又攻下了哪裏，我軍又奪回了哪裏，死了多少人，諸如此類。我一直細細地聽，唯恐聽漏了什麼。
我只慶幸，還沒有，沒有攻到父兄所在的城池。
我一直在等，耐心地等待，就像是尋找一個藉口，支撐着早已被戰火、流離所榨乾的生命。?望，似乎已是我所存在的唯一意義，我總是想着父兄在某一日回來，襯着滿園黃花，一家歡聚。
我已看過繁花滿園三載，你們怎麼還不歸?
無法離開，無法捨棄，哪怕時遷人變，哪怕身邊相識的鄰里早已不見，我也守着，這一方的淨土，這一方我們的約定。
落葉南飛，秋天，又來了。
【1】
接到大捷的消息，恍如隔世。他們也會回來了吧，在菊花盛開的'庭院裏，一家團圓。我心中百感交集，或喜或憂，夾雜着説不清道不明的期待。
入夜，我還在等，按行程算，他們也應該到了。我不知此刻的我是何種表情，是由喜到憂的擔心亦或是從希望跌進深淵中的絕望。各種奇怪的想法傾入思緒，我不敢向悲處想，而全身的力量卻仍似被抽離，似乎恍惚間隨時會倒下。我仍舊固執地，固執地等。
我什麼都不擅長不是嗎?除卻等待······
直至，東方露出魚肚白。
真的，不會回來了嗎?
從柵門口的方向，傳來一些聲響，兩個人影，相互攙扶着向我走來。這在我夢中重複了無數次的場景，與眼前的人影，重疊，在重合。不知為何，我潸然淚下。枯桑知天風，海水知天寒。多年的等待，終於花開。我不顧一切的奔上去。
我看見父親的軍裝中混着早已乾透的血，兄長髮絲凌亂，雙手打着繃帶。這些戰爭留下的傷痕，深深地烙印在每一個經歷過的人身上。不過，不知為何，我卻沒有一絲不滿。回來，回來了就好。
黃色的菊花襯着我們，真如你們所言，菊花開了，而你們，真的就回來了。我流下兩行清淚。
未來的路還很長，很高興，你們還在，我不怕，因為你們回來了，回來了就好。
菊有黃花，天亮了，我們終於團圓了。
【2】
又一羣難民從我的茶鋪走過，些許人坐下，要了幾杯濃茶。説是茶，在戰爭時期也不過是帶着苦澀調味。我斟水，燒火，依舊邊煮茗邊安靜地聽他們談話。
許是被戰爭“薰陶”得久了，難民們絲毫不介意他人的存在，用地道的方言議論着。
“據説，王都貴陽終於被攻下了呢!連王都都被攻下了，這江山，怕也是要易主了。”
“那前朝那些兵呢?”
“既然是前朝的，又怎會留那?説起來他們也頑強抵抗了很久，最後啊，敵軍首領下令，一個不留，殺了。據説那天血流成河呢!”
手中的木勺應聲落地，我站起身，只覺眼前一片漆黑，恍惚間竟已聽不見任何，只是呆呆地立在那兒，腦子裏只不停地重複，貴陽，血流成河。只兩個詞，無他。
我心猿意馬地端上茶，又快步折回房中，緊閉房門，靠在門上卻又無聲地滑坐在地。只聽外面人低語，這茶，淡如水啊。
淡如水的又何止茶，我知道，這方茶鋪，也要落幕了。
入夜，秋風不止。我乘風點燃三盞孔明燈，明亮的火光印的夜恍如白晝，這三年的苦等，希望，都埋在了這黃菊之下，菊有黃花，花開人不歸。
我飲下最後一杯茶，淡淡的無味，連其中的藥也一樣。只見天邊月蝕金環，月下彩雲，不知幻覺與否，今夜的天分外明亮，我彷彿從順着月光的方向，看見他們回來的身影。
春有百花，菊有黃花，秋深了，我們終於團圓了。
什麼是真正的結局，我從來都看不透。我恍惚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，倚着菊花的花壇，做了兩個夢。看見了兩個故事的結局，或，是一個結局。
——後記
文學範文吧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