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女是我的發小，我們至少有三十年不曾碰面，所以，我對他只留下童年的印象。羅女幼年喪母，吃了很多苦，成年後就一直漂泊在外，猶如一個沒家的孩子。後來，他在福建長汀縣的一個偏遠山村找到了一個家，雖然做的是上門女婿，但總算能真正的當家作主了。因能吃苦耐勞，老泰山名下的一大片林地被他經營得井井有條，後來又開起了加工廠，蓋了新房，配備了工作車，如今已是兒女雙全，擁有了一個幸福的家，我打心地裏為他高興。
想起羅女，我便會聯想到“武大?”，同時，有關於他的辛酸的往事便打開了記憶的匣門。因為我們有着相似的家庭境遇，同病相憐，心靈相應。羅女雖然看似父“母”雙全，可娘是後孃的娘，自從有了這個後孃，他再也不能大模大樣地和我們一起玩樂，成天被使喚着，稍不留心就遭懲罰。記得有一次，我們遊玩經過他的家門口，輕聲召喚了一聲，羅女怯生生地向我們搖手，結果我們都遭至厲聲呵斥。後來，只要他後孃在家，我們再不敢答理，更不敢靠近他的家門。
自從後孃當了真娘，羅女就像遭受了奴役。他每天早起一擔柴草，午後洗刷、餵豬，有時，放學後還要拔豬草或砍柴，有空就要哄小孩。為了保質保量地完成這些家庭作業，九歲才入學的羅女幾乎沒有按時上過學，有時我們都上了兩節課，他才拖着疲憊的身子站在講台前，有時哭喪着臉，餓着肚子，有時還看得出新鮮的傷痕，此情此景，可以肯定今天的柴擔子未能令後孃滿意，或後孃心情不暢。每每這時，老師的臉上總會掠過一絲難過表情，我們的內心裏也有一種莫名的感傷。關於羅女的遭遇，我們早已熟知，乾重活，還常餓飯、捱打，夜裏被趕出家，村裏人大多見識過羅女被厲聲追打的場面，有時整個村子被攪得雞飛狗跳。
上世紀七十年代，飢餓與寒冷困擾着大多數人。數九寒冬，大雪紛飛，天寒地凍，農事告罄，小孩子們最是開心。此時，母親們在弄食，我們在雪地上幹仗，困了累了就圍坐在火堆旁聽大人們講鬼故事，一邊待享“美味佳餚”。而羅女呢？最怕後孃的無名之火，不能回家，不能吃飯，有時還要躲避着追打。那時，生產隊裏的穀倉、草房便成了羅女的避難所，好在上天餓不死起早貪黑的人。記得有幾次是我偷偷為他送去紅薯、芋頭，同時為他通風報信，我們像搞地下工作似的'，羅女真像是驚弓之鳥。
在孩子們的心裏，學校也是一個家，羅女也曾有過。那年月，村裏設有村學點，家校相距百十米，羅女才有幸讀完了三年級。教室是族人的祠廳，陰暗潮濕，時有老人過世，我們一邊上課，一邊看着他們在為死者入殮、辦喪事，儘管大家好奇又害怕，羅女的心裏還是比在家輕鬆。在村小，儘管羅女每天都遲到，但還能聽上一兩節課，課程不多，作業不多，在老師的特別關照下，他還是能趕上學習進度的。在完小，羅女就沒有上學的必要了，有時，他剛踏進校門，放學的鐘聲卻響了。於是，羅女從十三歲開始就成了農村的一個重勞力，隨着年歲的增長，身子結實了，力氣更充足，總算長大成人了，雖然只有一米四幾個子，也足可以保護自己，遠走高飛。
父親去世那年，羅女攜同妻子兒女回到老家奔喪，併為弟妹及後孃帶來了必要的寬慰與問候。人到中年，羅女的身上雖然還看不到明顯的成熟與自信，但那飽經風霜的臉上已沒了往日的陰影。在父親靈前，羅女哭得最動情、最認真，那哭聲撕心裂肺的，叫人心寒。那哭聲包含了多少的離情別緒，那哭聲包含着多少的遊離感傷，那哭聲包含着多少人生的無奈……
羅女，你還好嗎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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